馬愛菊:君子如玉亦如鐵
2025-12-14 17:07:24 來源:學習時報 作者:馬愛菊
中國傳統文化中的人格理想,總是呈現著辯證統一的智慧光芒。“君子如玉亦如鐵”一方面生動描繪了儒家君子的雙重特質,“如玉”體現了君子溫潤謙和的修養,“如鐵”體現了君子鐵骨錚錚的擔當與剛毅;另一方面則彰顯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剛柔并濟的處世智慧,重新審視這一智慧或許可為現代文明沖突提供新的解決思路。
“君子如玉亦如鐵”這一命題深植于儒家經典,并被后世思想家不斷詮釋、解讀?!熬尤缬瘛弊钤缫娪凇对娊洝で仫L·小戎》:“言念君子,溫其如玉。”這原本是描繪秦國女子思念從軍丈夫的詩句,作者以玉之溫潤來隱喻君子謙和的品性?!抖Y記·聘義》則直接將君子之德比喻為玉:“君子比德于玉焉。溫潤而澤,仁也;縝密以栗,知也;廉而不劌,義也;垂之如墜,禮也……《詩》云:‘言念君子,溫其如玉?!币杂袷攸c分別類比君子的“仁、知、義、禮、樂、忠”等德行,映射了儒家君子溫良的內圣氣質。東漢許慎繼承并發展了孔子“君子比德于玉”思想,并將先秦時期零散的玉德論述進行整合,他在《說文解字》中明確將玉石的天然屬性與儒家所倡導的道德規范一一對應,即將玉的“潤澤以溫、理自外知中、其聲舒揚、不撓而折、銳廉不忮”五種屬性凝練為儒家倡導的“仁、義、智、勇、潔”五種德行,強調君子需兼具玉的柔韌圓融與鐵的堅韌剛毅,玉之“五德”逐漸成為儒家君子修身范式的核心標尺。
“如玉”與“如鐵”看似矛盾,實則是儒家君子人格的不同面向,即君子既有謙謙如玉的溫和品格,又有錚錚若鐵的剛毅品性,與曾子“士不可以不弘毅”思想一脈相承。孟子說:“如欲平治天下,當今之世,舍我其誰也?”這是孟子在離開齊國的路上與學生充虞的對話,孟子以“五百年周期律”為依據,認為周朝已過七百余年,如今正是圣賢應世之時,君子應當有擔當意識,擔負起實現治國、平天下的社會責任?!吧嵛移湔l”的擔當體現在將個人命運與國家興衰緊密相連,并將社會責任置于個人安危之上。君子“如鐵”的精神還表現在擁有剛毅不屈的氣魄,如文天祥面對強權壓迫時寧死不屈,他在獄中書寫《正氣歌》,“彼氣有七,吾氣有一,以一敵七,吾何患焉!況浩然者,乃天地之正氣也”,字字如鐵、擲地有聲,以鐵血精神來捍衛正義。
如何修養“如玉如鐵”的君子人格?君子如玉的修養之道,始于內在德行的培育,溫文爾雅的品德要求君子在待人接物時持謙虛柔和的態度;玉的“瑕不掩瑜”特質要求君子有“坦蕩蕩”的胸襟,做到心胸寬廣、行事光明磊落;“如切如磋,如琢如磨”的成玉過程,則揭示了儒家君子并非一蹴而就,修養過程具有漸進性,要求君子既要通過研習經典明辨是非,又需在躬身實踐中磨礪心性,以期達到《大學》中“大學之道,在明明德,在親民,在止于至善”的境界。當完成從德行自覺到道德實踐的轉化,那么,其人格就會如玉石一般溫潤無瑕。
儒家強調君子不僅內修道德,還要外顯風骨。如何修養君子“如鐵”的品性,使其外顯風骨呢?孟子說:“故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勞其筋骨,餓其體膚,空乏其身,行拂亂其所為,所以動心忍性,曾益其所不能。”在孟子看來,磨煉意志、勞累筋骨、忍受饑餓這些方式是震撼人之心靈、培養堅韌性格的途徑與方法。王陽明也說:“人須在事上磨,方立得住;方能靜亦定,動亦定。”人之心性需要不斷磨煉,如同寶劍需要反復淬火一樣,真正的定力不是逃避紛擾,而是在任何情境下都能保持本心,如此才能達到“靜亦定,動亦定”的修養境界。王陽明以自身的宦海經歷詮釋“如玉如鐵”的哲學命題,“如玉”體現在他貶謫貴州龍場驛時寬恕政敵、坦然面對瘴癘,似乎擁有容納萬物的胸懷;“如鐵”見于王陽明冒死上書對抗奸佞、臨危受命平定叛亂等事件,我們從王陽明身上看到了玉鐵合二為一的價值。
傳統儒家對君子人格的詮釋,始終呈現“如玉”“如鐵”的辯證統一。這一傳統智慧在梁啟超《新民說》中煥發出時代光芒,他提出了“合群之德”與“獨立之精神”,“合群之德”如玉德潤物,是人與人之間的共情與包容,也是化解矛盾的良方,“獨立之精神”如鐵的剛毅,則是面對挑戰時的意志與堅守原則的信念。這種剛柔并濟的處世哲學,不僅是儒家君子傳統的延續,更是現代人安身立命的精神坐標,依然值得深思。
【編輯:董麗娜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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