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這里所謂的“多元化處境”可作三層分疏:一是指在世界多元文化格局中,儒學所可能擁有的聲音,二是在中國文化復興的大潮中,儒學所應擔當的角色,三是儒學自身在當代發展的過程中所呈現出的多元化取向。
儒學是中國的,也是世界的,對于謀求現代化的儒學來說,后者更具重要性。從“文明的沖突”討論中露出端倪的客觀事實是,只有放諸世界文明的大視野、大格局中,儒學的重要性及其現代意義才能充分地顯現出來。事實上,早在700年前,儒學已漸次成為整個東亞文明的主流形式,一直到今天,它不僅是中國文化的主要內容,也是日本文化、韓國文化、越南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。隨著東西文化的交融,其他國別和地區的儒學很有可能由笑談演變成為事實(如“波士頓新儒家”)。這樣一來,呈現在全球文化視野中的儒學就不只是傳統的、狹義的中國儒學,而是含蘊更為深廣的諸多形式的各國(地區)儒學。誰能在未來的世界文明對話中擁有儒學的制導權和話語權?隨著儒學的國際化和文化背景的多元化,這樣的發問就不是天方夜譚式的囈語,而是必須嚴肅面對的問題。大乘佛教在當今世界的情景如何?深思之,足可引為前車之鑒。假如說岡田武彥是當今難得第二的醇儒,恐怕也沒有幾個人能提出反駁的意見。
儒學是中國文化的主干,但絕不是唯一。隨著民族文化的弘揚,新儒學成為備受人們關注的顯學,但與官方的主流文化相比,其勢也弱,其音也微,恐怕還不足以談“幾分格局”的問題。更具挑戰性的是,在傳統文化復蘇的大潮中,泥沙俱下,精華與糟粕一起涌動,最具活力的表象不一定是神髓的顯露,而恰恰可能是渣滓的翻騰。在良莠混雜中如何顯出真實的本色?為無數的浮虛所包圍而怎得不為所染、保持清品高節?這恐怕是對儒學更為嚴峻的考驗。與傳統文化復興的多元多象相呼應,當代儒學自身的發展也出現了多元化的趨向.新儒家五四以來三代薪火相傳的譜系不斷遭到質疑,判定新儒家的標準也是一改再改,難有定論。新儒家的清晰度逐漸減退,隨著陣容的擴大和面貌的改觀,它原有的獨特意義正在消逝。取徑公羊學的康有為,具有全球文明視野的辜鴻銘,握定“三綱六紀”的陳寅恪,都有可能在未來的儒學歷史衡估中被重新定位。
更值得注意的是,后牟(宗三)時代新儒家陣營的離散狀況正在加劇,多元化的景象日益明顯,譜系淡化,識別色消逝,群體性正在趨于瓦解?;氯寮覟樾氯鍖W最終可能導致的結果是,儒學研究蓬蓬勃勃,儒家傳統銷聲匿跡。三種層面的多元化處境同樣具有挑戰性,孕育著生機,也充滿了危險。走向世界的儒學可能會將中華民族的聲音帶入全球文化的大舞臺,但也可能變得和它的主體部分發生剝離而不甚相干。傳統文化的勃興,可能出現儒、釋、道共榮互補,乃至于與官方主流文化良性互動的可喜局面,但也可能在多元激蕩之中把持不住,導致儒學自身的被扭曲,甚至被淹沒。新儒學發展的多元化傾向既可以是千尋百度、開掘出無限的希望,也可能丟失掉遺傳的密碼,而最后變得什么也不是。
來源:中國儒網